十二月的雪下得密了，陆野家的院墙上积了寸把厚的雪，像给青砖砌的院墙穿了件白棉袄。叶知秋哈着白气从屋里出来，手里端着个铝盆："野子，奶奶说今儿个冬至，得包饺子。"盆里是揉好的面团，"你昨晚说想吃白菜猪肉馅的，我拌好了。"
"秋姐，"陆野接过面团，指尖沾着面粉，"你记不记得，六年前咱头回包饺子？"他把面团放在案板上，"那会儿在出租屋，你擀的皮儿薄得能看见馅，煮的时候全破了，咱俩就着醋吃了半锅。"
"哪有那么惨。"叶知秋笑着揪下块面，"那是你不会煮——水开了要加点凉水，反复三次，皮儿才结实。"她开始擀皮，擀面杖在面团上"咕噜咕噜"响，"今年奶奶说，要包四种馅——白菜猪肉、韭菜鸡蛋、酸菜粉丝，还有你最爱吃的酸菜羊肉。"
暖宝从里屋蹦出来，小棉袄上沾着雪渣，手里举着个小擀面杖："爸爸妈妈，我也要包！"她的小脸冻得通红，鼻尖沾着雪，"我要包个'小宝牌'饺子！"
"小宝儿，"陆奶奶颤巍巍从厨房出来，手里端着个粗陶碗，"先喝碗'冬至汤'暖暖——"碗里是红糖姜茶，"喝了不冻耳朵。"她把碗递给暖宝，"奶奶教你揉面——要像揉云彩似的，软软的，暖暖的。"
暖宝捧着碗抿了口："奶奶，这个汤甜甜的，像蜂蜜！"
"那是。"陆奶奶眯眼笑，"放了三块冰糖呢。"她把揉好的面团分成小剂子，"小宝儿，你揉这个——像揉小面团似的，别太用力。"
"知道啦！"暖宝学着奶奶的样子，小手捏着面团，"揉呀揉，揉成小球球！"
陆野站在案板前调馅，白菜猪肉馅的香气混着韭菜鸡蛋的清香，在厨房里弥漫："秋姐，你说咱为啥总爱包饺子？"他用筷子搅着馅，"城里的火锅、烧烤那么多，咱还是惦记这口饺子。"
"因为饺子团圆。"叶知秋擦了擦手，"皮儿包着馅，像一家人抱在一起。"她捏起个饺子皮，"你瞧，这饺子多像咱家——有你有我，有奶奶，有小宝儿。"
陆野的手顿了顿。他想起爷爷临终前，攥着他的手说："野子，咱中国人过年过节，就得吃饺子。皮儿是日子，馅是人心，包在一起，才叫团圆。"那时他不懂，如今看着叶知秋捏饺子的侧影，看着暖宝揉面的小手，才明白爷爷说的"团圆"，是心贴着心，手牵着手，一起把日子包进饺子里。
"陆野，"叶知秋递过个饺子皮，"你包的饺子总是露馅。"
"那是故意的。"陆野笑着接过，"给小宝儿留的'开口笑'饺子——"他把馅塞进去，"这样吃起来更甜。"
"小祖宗。"叶知秋刮他鼻尖，"别惯着她。"
院门口传来"吱呀"一声，王铁柱扛着袋面粉进来："野子！叶知秋！冬至了，我老伴儿说，咱左邻右舍得一块儿吃饺子！"他掀开袋子，面粉雪白雪白的，"给你送两斤新磨的面，筋道！"
"王哥，你这太破费了。"叶知秋连忙摆手，"咱们自家面粉够用了。"
"破费啥！"王铁柱把面粉扛进厨房，"你上次帮我家的娃儿修自行车，我记着呢！再说了——"他冲陆奶奶挤眼睛，"咱奶奶说了，冬至吃百家饺，一年都不冻脚。"
话音刚落，李狗蛋推着辆二八自行车过来，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："铁柱哥，我这麻袋里是'酸菜羊肉馅'——我妈说，冬至吃羊肉，冬天不怕冷！"他冲暖宝挤眼睛，"小宝儿，等会儿给你留个饺子，咬一口，香得能跳起来！"
"谢谢狗蛋叔！"暖宝挥了挥小拳头，"我给你唱首歌——'冬至到，饺子香，全家团圆乐洋洋'！"
陆奶奶颤巍巍走过来，手里端着个盖着盖子的盆："野子，把咱家腌的酸菜拿出来——"她掀开盖子，酸菜的香气混着辣椒的香，"这是你爷爷当年腌的，放了二十年，酸得能解腻。"
"奶奶，您怎么还留着这个？"陆野接过酸菜，"都放了这么多年了。"
"留着给你娶媳妇。"陆奶奶眯起眼笑，"你娶了秋丫头，我就拿出来给你们包饺子。"她把酸菜递给叶知秋，"秋丫头，你切细点，这酸菜金贵。"
叶知秋接过酸菜，刀工利落地切着："奶奶，您这酸菜比超市买的香多了。"
"那是。"陆奶奶得意地扬起下巴，"我跟你爷爷当年腌酸菜，要晒七七四十九天，杀三次水，才能有这么香。"
厨房里渐渐热闹起来。陆野负责调馅，叶知秋负责擀皮，陆奶奶负责指导暖宝揉面，王铁柱和李狗蛋在院子里劈柴火："野子，今儿个饺子管够！"王铁柱抡着斧头，"咱烧开水，煮它三大锅！"
"好。"陆野笑着应下，"等煮好了，挨家挨户送。"
暖宝揉着小面团，揉得满脸都是面粉："爸爸，我的面团揉好了！"她举着个小面球，"像个小雪球！"
"小宝儿真棒。"陆野把她抱起来，"等煮好了，给你留最大的。"
"还要给奶奶留！"暖宝搂住他的脖子，"奶奶说，她年轻时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。"
"知道啦。"陆野把暖宝放在案板上，"奶奶的饺子，咱包最大的。"
院外的雪越下越大，把整个村子都盖成了白色。李狗蛋媳妇儿端来刚煮好的大蒜："野子，吃瓣蒜——冬至吃蒜，驱寒保暖！"
"得嘞！"陆野咬了瓣蒜，"辣！"他转头看向叶知秋，"秋姐，你尝尝——"
"我不吃。"叶知秋笑着摇头，"我怕辣。"
"那我替你吃。"陆野把蒜塞进她嘴里，"辣得你皱眉头，我才开心。"
叶知秋被逗得直笑，蒜在嘴里"咯吱"响："陆野！"
"哎。"陆野应了一声，把她手里的饺子皮接过来，"我来包，你歇着。"
"不用。"叶知秋擦了擦嘴，"我帮你捏紧边儿——你总捏不紧，煮的时候漏馅。"她的指尖沾着面粉，动作笨拙却认真，"要这样，捏个小褶子，像小元宝似的。"
陆野低头看向她，阳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，落在她脸上，像镀了层温柔的金边。他想起第一次和叶知秋包饺子，是在去年冬至——那时她蹲在厨房手忙脚乱，把饺子皮捏得歪歪扭扭，他却觉得，她沾着面粉的小脸，比任何饺子都甜。
"秋姐，"他轻声说，"你还记得去年冬至吗？"
"记得。"叶知秋抬头看他，"你说，要包个'爱心饺子'给暖宝，结果捏得像个小包子。"
"那不是小包子。"陆野笑着，"那是我特意给你包的'相思饺'——"他指了指锅里的饺子，"你看，那个最大的，就是。"
叶知秋顺着他的手指望去，锅里果然浮着个歪歪扭扭的饺子，皮儿上还沾着点面粉："你……"
"我当时想，"陆野低头调馅，"要是你爱吃，我天天给你包。"
叶知秋的眼眶微微发热。她想起去年冬至的夜晚，她蹲在院门口看雪，陆野举着个饺子跑过来："秋姐，给你留的'特制饺子'——"那时她咬了一口，皮儿虽然破了，馅却香得掉眉毛，心里却暖得发颤。
"陆野，"她轻声说，"我现在爱吃破饺子。"
"那必须的。"陆野把饺子放进竹筛，"等煮好了，我给你挑破得最漂亮的那个。"
暖宝突然拽了拽两人的衣角："爸爸妈妈，看！月亮出来了！"
顺着她手指的方向，院门口的老槐树上，月亮正慢慢爬上来。银盘似的月轮裹着层淡金色，把雪地的影子投在地上，像幅水墨画。
"月亮好圆！"暖宝举着小拳头，"像饺子！"
"小宝儿真会说话。"陆奶奶颤巍巍走过来，手里端着个盖着盖子的盆，"饺子煮好了——"她掀开盖子，热气"呼"地涌出来，"你爷爷当年说，冬至的月亮，是块大月饼。"
盆里的饺子浮在水面上，像一群小白鹅。陆野拿起漏勺，捞起个饺子："小宝儿，尝尝——"
"嗯！"暖宝咬了一口，眼睛弯成月牙，"甜！有酸菜香！"
"再尝尝这个。"叶知秋拿起个韭菜鸡蛋馅的，递到陆野手里，"你最爱吃的。"
陆野咬了一口，韭菜的清香混着鸡蛋的嫩，"嗯，比去年香。"
"那是因为加了奶奶的酸菜。"叶知秋笑着指了指陆奶奶，"奶奶说，酸菜能提鲜。"
陆奶奶眯起眼笑："你们俩的日子，也要提鲜。"她端起饺子汤，"来，喝口汤——暖身子。"
"奶奶，我也要喝！"暖宝举着小碗凑过来，"我要喝热汤！"
四人围坐在桌前，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来，落在饺子上，落在汤里，落在彼此的脸上。王铁柱和李狗蛋抱着各自的碗凑过来："野子，秋丫头，咱一块儿吃！"
"得嘞！"陆野把盆往中间推了推，"随便吃，管够！"
"我先吃这个！"暖宝踮着脚够了酸菜羊肉馅的，"这个有羊肉！"她咬了一口，小脸皱成包子，"嗯……好香！"
"小祖宗。"叶知秋笑着拿帕子给她擦嘴，"慢点儿吃，没人跟你抢。"
"奶奶，这个饺子有酸菜！"暖宝举着个饺子，"我闻到的！"
"那是我腌的。"陆奶奶眯起眼笑，"你爸说要给你留的。"
陆野挠了挠头："秋姐说，酸菜能解腻。"他看向叶知秋，"我怕暖宝吃惯了甜的，忘了咱东北的酸香。"
"傻不傻。"叶知秋握住他的手，"忘不了的。"
夜渐渐深了，雪还在下，把整个院子都染成了白色。暖宝趴在桌上打哈欠，小脑袋枕在陆野的胳膊上："爸爸，我要睡觉……"
"小宝儿乖。"陆野把她抱起来，"咱去床上睡。"
"不要！"暖宝搂住他的脖子，"我要睡在爸爸妈妈中间！"
"好好好。"陆野笑着应下，"都依你。"
三人抱着暖宝回屋，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，把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。陆野给她盖好被子，叶知秋轻轻拍着她的背："睡吧，小宝儿。"
"爸爸妈妈，"暖宝迷迷糊糊地说，"月亮在看我们……"
"嗯。"陆野吻了吻她的额头，"月亮在说，咱们一家，要永远团圆。"
叶知秋靠在他肩头，望着窗外的月亮："陆野，"她轻声说，"明年冬至，咱们把奶奶也接来。"
"好。"陆野摸了摸她的头，"后年冬至，等暖宝会包饺子了，咱们让她给咱们包。"
"大后年冬至……"暖宝突然睁开眼，"我要包个最大的饺子！"
"好好好。"陆野笑着应下，"都给你包。"
风卷着雪花掠过窗棂，屋里的暖气裹着饺子的香气，把整个屋子烘得暖融融的。陆野望着身边的叶知秋，望着怀里暖宝的小脸，忽然觉得，所谓"冬至"，不过就是这样——有饺子的热，有家人的暖，有过去的记，有未来的盼。
而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，守着这些"团圆"，守着这个家，守着这个叫"幸福"的冬天。